“重 新 認 識 石 揮”
香港 巴中53年屆 田權湘
從20世紀80年代我國開始改革開放之後,由於加強對國外文化藝術的交流,1982年在意大利都靈擧行的中國電影回顧展,法國電影史學家米特里高興地說:“我參加這次回顧展,我發現了中國電影,我發現了石揮”。日本電影評論家佐藤忠男也說:“過去我只知道中國有一個趙丹,現在我發現還有石揮”。在他近年的著作中,他更進一步闡述: “從20世紀40到50年代的上海電影界和戲劇界,最活跃的演員和導演恐怕就是石揮了。據我所了解,在這個時期中,石揮作為演員是與趙丹齊名的大明星。而作為導演,他也留下了不少出色的作品。然而,在日本輸入的大量中國電影中,迄今為止竟沒有一部石揮的作品,這是偏見和錯誤。我只看過一部,1950年由石揮自導自演的電影《我這一輩子》,令我看了非常感動。當英國《畫面與音響》雜誌請我提名評選‘世界電影史上十大優秀影片’時,我毫不猶豫地把這部影片(即《我》)加入我提名影片名單中”(2) ”。如今我國電影界和外國電影觀众以及.外國的電影專業人士,對我國20世紀經典電影和傑出的演員的推崇,讚賞和喜愛,使我們感到無比歡欣鼓舞。
對於我國現在年青的一代,可能不認識石揮是誰?石揮,他是活躍於20世紀30到50年代我國話劇界和電影界的表演藝術家和導演,他是我國演藝界不可多得、多才多藝的奇才。可惜在1957年的政治運動中,他被劃為“右派”,當時他被扣上多項罪名。他無法理解周圍發生的一切,使他內心受到極大的傷害,他感到他盡情投入的世界要抛棄他了,他迷惑不懈而陷入絶望。某一天,石揮獨自登上客輪,夜航中,在迷茫熌爍的星光下,黝黑的汪洋大海,他毅然從船上縱身一躍,投奔怒海,從此輪船上再也找不到石揮了。辭世時石揮才僅僅42歳,他剛過不惑之年,正當其演藝實踐爐火純青風華正茂之際,他匆匆離我們而去,令人扼腕長嘆。沈寂說:這是“我國藝術史上的一大損失”(3)。今天筆者懷著極其沉痛的心情,在石揮逝世53周年的日子裡,撰文追悼和緬懷我國電影史上優秀的演藝家──石揮先生,簡介其生平,並回顧他一生短暫而燦爛的藝術生涯。
生平簡介
石揮(1915─1957年)1915年生於天津楊栁青,原名石毓濤,兄弟姐妹共五人三男二女,(本來四男二女,因老二從小過繼給伯父,石揮排行改為第二) 。他不到一歳就隨父母全家迁至北京。石揮六歳時入北京玻璃厰師大附小,到了高小時,學校每年一次的遊藝會,班裡老師常叫他當代表,表演小獨幕劇,他與班裡董世雄(即藍馬).經常是最佳的搭擋,後來他們俩都成了名演員。他喜歡唱京劇,拉胡琴,和看電影。石揮初中畢業後,因生活所迫,曾四處尋找工作以幫補家用。他曾經在鉄路局當過列車服務員,也做過牙醫診所的學徒,食堂的司賬和售貨員等。有一天他小學最要好的同學董世雄(即藍馬)突然來找他,力邀石揮進入話劇領域,後來他們都成了名演員(4)。
1945年8月石揮的三弟石毓澍在外國留學回到祖國.因戰争的關係兄弟中斷聯係已五年,不知石揮在何處。到上海後,根據“苦干劇團”在報紙上載登的廣告,他終於在該劇團找到了石揮。那是午後正值劇員在台上吃飯,石毓澍跑上舞台叫一聲“氣哥”!(這是三弟經常對他的稱呼)兄弟久別重逢熱情擁抱,此情此景可以想象是十分激動人心的。後來石毓澍担任天津醫科大學內科學主任教授,是我國著名的心血管專家,現已移居澳洲(4)。
1948年石揮導演他的處女作《母親》時,影片需要一位會唱京劇的小姑娘,他選中了童葆苓。童發現石揮和一般的明星不同,穿著很樸素,演完戲經常各自回家,石揮就在馬路邊的小攤上買燒餅吃,給她留下生活淡薄節儉的印象。她很欣賞石揮的多才多藝,當時她才19歳,家里人雖然不同意,但她還是跟石揮訂了婚。幾年後1954年她23歳時,他們終於喜結連理。雙方都喜歡孩子,可是童怕生孩子影響演出,就提出暫時不要孩子,石揮也同意了。婚後他們分居北京和上海兩地,1957年童才調到上海。團聚後剛剛嘗到幸福生活的甜美,一場急風暴雨便改變了一切。她沒有給石揮生下子女,使她感到非常遺憾。童葆苓是我國著名的京劇演員,現移居美國(4)。
勤奮刻苦的藝術生涯
石揮從上世紀30年代下半葉進人話劇界,參加“北平話劇團”。1940年他到了上海,曾先後加入中國旅行劇團”,“上海劇藝社”,“上海職業劇團” ,“明日話劇團”,“苦干劇團”等。他一開始飾演話劇《正氣歌》中的文天祥,把文的浩然正氣抒發得非常強烈,演出得很成功,因而一舉成名。在話劇《秋海棠》中石揮演秋海棠,他一有空便去戲院觀看京劇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硯秋演出。在《秋海棠》演出時,石揮唱得幾句《蘇三起解》是地道的程派唱腔(7)。“在舞台上,石揮把一個生活道路曲折,遭受迫害的秋海棠,刻畫得生動感人,以致使梅蘭芳和程硯秋來看戲時,也感動得流下眼淚,並熱烈鼓掌(7) ”。石揮還先後在《蛻變》《大馬戲團》《梁上君子》《金小玉》《夜店》《雷雨》《正在想》《捉鬼傳》等話劇中扮飾多個不同年齡與身份,性格和形象迥異的人物(7)。在話劇圏拼搏闖蕩了七年之後,石揮成了紅遍上海灘的“話劇皇帝”,當年中國話劇舞台上的泰斗(4 )(5)(6)。“1941年石揮在柯靈編劇,吳仞導演的電影《亂世風光》嶄露頭角,它是當時孤島電影的佼佼者,因為太平洋戰争爆發,敵偽勢力控制下被禁演。往後是電影《世界兒女》”(6)。
1947年石揮32歳時,加入了「上海文華影業公司」,成了「文華」的主要演員,從1947----1951年,石揮先後主演了《假鳯虛凰》、《太太萬萬》、《艷陽天》、《夜店》、《人盡可夫》、《哀樂中年》等12部電影,並導演了3部影片,取得了藝術上的成就(5)。
1949年,迎來了新中國的成立,在新政權下和許多電影藝術界的人們一樣,心存恐惧,但他沒有選擇離開,他相信在共產黨領導下會有自己的更好的發展空間(8)。
大陸解放後不久,私營的電影公司面臨倒閉。為了穏定局勢,新中國政府爭取原投資人繼續投資,「文華」是第一個爭取的對象。1950年10月「文華」的老板吳性栽恢復了投資,拍攝的第一部影片是石揮自編自導自演的《我這一輩子》(6) 。
電影《我這一輩子》是根據老舍同名的小說改編成劇本,採用第一人稱自述的形式,描述一名巡警在舊北京城五十年滄桑歳月的故事。老舍寫於上世紀的30年代,故事由前清止於民國十年(即1921年) 。但石揮為了使主人物巡警塑造的更加典型,他把故事從前清末年起,一直延長到北京解放前夕,整個故事比原著拉長30年。為適應新政權的意識形態的要求,電影中他還加入了原著沒有的兩個人物,革命黨人申遠和“我”巡警投奔八路軍的兒子海福。電影中體現了舊北京城人民五十年間遭受封建軍閥,官僚,帝國主義,漢奸和民國貪官的欺凌,壓迫,逼害的災難。
「電影《我》拍攝得非常成功,發揮了石揮編導和演藝的獨步天下的才華,由於它是私營影業公司出品,被放入“另冊” 。當文化部評選1949至1955年優秀電影片時,它僅獲得二等奬,這顯然是不公平的(4) 。我國經過三十年改革開放之後,電影《我》和石揮得到了我國和國際電影專業人士高度評價。“在1995年慶祝我國電影95周年的時刻, 電影《我這一輩子》獲得了世紀奬,而石揮本人也一躍而獲得了‘中國電影世紀奬’最佳男演員”(4)(6)。這說明一部影片或影星取得了藝術上的成就,是不能視而不見.任意褒貶,必須實事求是。從電影《我》重新發現了石揮,又從石揮重新認識電影《我》。“它閃耀著現實主義的光輝,是我國電影史上經典之作,不朽之作(4) ”。
電影故事梗概
電影一開演進入眼簾的是,北京的故宮,頤和園和天壇,配上京白: “北京!這是咱們中國! ”,接著出現一個三合院,這裡住著“我”一家、老巡警趙大爺一家和拉洋車的孫元一家共三家人。這是石揮創造突出舊北京地區風土和人文景觀情趣。接著就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一位六十多歳的老巡警“我”,流落街頭,蹣跚而行,發出傷心的嘆息,疲憊地靠著電線桿,看著這銀色舊古城,撫今追昔回想當年──這是滿清末年,“我”二十來歳本來在裱糊舖學藝,舖子關門了,“我”失業,生活無著落。在同院四十來歳老巡警趙大爺的幫助下,“我”當上了一名巡警,每天查街站崗,一個月挣得六大洋,全家混口飯過日子。一天晚上正當“我”值班,滿清王朝風雨飄搖“瓣子兵“兵變(指張勛復辟),殺人放火搶掠,奸污婦女,“我”有點氣憤,但“我”却無能為力,“我”親眼目睹同院趙大爺的獨生子小鎖,他手裡正拿著拾來的一雙破鞋在玩,却被清兵活活一刀砍死,他們說: “這是正法”。“瓣子兵”折騰了一晚,“我”却躲在麵舖孟掌櫃家門口,目睹了這一切,我憤恨不平,但連屁都不敢放,“我”想不通,這個兵變有甚麼政治作用?,咱不懂,只想駡街。“我”換上孟掌櫃的大掛,狼狽地跑回巡警所報告,而所裡一屋子都是人,大家若無其事,還笑“我”大驚小怪,原來清兵跟上頭警官勾結,誰也管不了誰。
幸好孫中山領導辛亥革命成功了,建立了民國,實行共和,旗幟由龍旗改為五色旗,街上散發傳單,民主共和!自由平等!大家盼著有好日子過。“我”被派去給軍閥秦大人家站崗看門,看到秦家驕奢淫逸腐敗生活,打麻將抽大烟,“我”不單不能管,還得幫他們取烟土,見人就得敬禮。有一天是秦家十歳的小姐生日,“我”站在門口,不斷地向到訪的客人敬禮,“我”說:已經敬了八十個禮了,後來又來一個,再一次敬禮,“我”自言自語說,“得,這是第八十一個了”。“我”成了敬禮機器, “我”不明白難道這就是自由平等嗎-?
五四運動風起雲涌,終於有一天,學生們擧著標語,喊口號,在秦公館門前圍堵了三個小時。“我”左右為難,可是聽學生說的話,確實有道理,巴黎和約拒簽,曹汝霖倒台了,秦大人跟一大批人也下了台,北平有了些新氣像。“我”也升任巡長,高興地帶女兒大妞,到天橋買了半斤肉,回家做炸醬麵。也認識了學生領袖申遠先生,不久五色旗換成青天白日旗。
但老百姓的日子仍然沒有好過,“我”的妻子病死了,家裡剩下“我”和兩個孩子。九一八事變,日本人站領了東北三省,學生上街游行示威,申先生為抗日奔波,“我”則冒險救了申先生。幾年後,日本人佔領了北平,秦大人又回來了,官銜和氣派更大了,“我”又被派到秦府門口去站崗,“我”可糊塗了,老百姓的日子越來越艱難。可是秦大人給他的姨太化了五十元買了一瓶進口香水。同院拉車的老孫,家裡實在活不下去了,竟忍痛賣掉了孩子,才值三十元。“我”的孩子已長大,大妞嫁給同事的兒子,也是當巡警。兒子海福也當了警察,他與同院拉車的老孫的女兒小玉一起長大,他們兩便定了親。兒子海福想跟申先生去打游撃,“我”却舍不得他走。警察分署胡里(是秦大人的小舅子,當上日本宪兵和翻譯)莫名其妙地把“我”降級,“我”成了三等巡警,“我”傷心透了。胡里叫“我”拿出戶口籍冊,去查花姑娘,在日本鬼子漢奸暴力威逼下,“我”竟然眼睁睁地瞅著孫元的閨女,“我”自己家裡未過門的兒媳小玉,被他們硬抓走了,最後被逼死。秦大人四處捉拿革命黨。海福受不了這一口氣,跟著申先生出城參加八路軍。申先生把青年們送出城,但他自己不幸被敵人逮捕進了監獄。
海福參加八路軍之後,多年杳無音訉。盼了八年,抗日戰争終於勝利了,可是漢奸得意,百姓遭殃。那個胡里分署長,居然升了官,當分局局長,說甚麼:抗日戰争期間替民國政府做了不少地下工作。孫元氣憤難平,託人寫狀子告發胡里,怎樣幫日本鬼子欺壓百姓,投入“蔣委員長陳訴箱”。誰料官官相護,孫元反被胡里抓進局里,慘遭毒打,“我”在刑室見此狀,怕孫元遭不測,就百般地向胡里賠不是,“我”也被胡里投進監獄,要“我”交出兒子海福,說“我”是共產黨,“我”慘受坐老虎凳,灌涼水,竹簽子扎手指等酷刑。在牢里“我”遇到已坐牢許久的申先生,“我”向申先生討教,“我”說:“我”一直站崗守夜,“我”沒有得罪任何人,却落得這個下場,遭這麼大罪,這是為甚麼?申先生的對“我”啟發開導,申先生却自己從容就義,這種感人情景,使我那空蕩蕩的心里,有了些希望。紅旗飄揚解放軍即將入城。最後“我”出獄了,可是差事丟了,如今“我”六十多歳了,“我”又失業了,夜晚,-“我”躑躅街頭,雪越下越大,兩條腿凍得發麻,我餓得頭發昏眼發黑,身子漸漸往下滑,終於倒在四十多年前,剛剛當巡警時的街上。最後“我”只能發出天問式的慨嘆: “哎喲,我這一輩子啊! ”(1)(4)(5)。
對影片的評述
老舍的著作筆鋒始終對準中下層巿民,正當中國處於極其混亂黑暗的時代,他對反動軍閥,帝國主義,官僚的殘暴和腐敗,進行辛辣的諷刺,強烈的抗議和評撃,用平凡的場景小鏡頭反映中下層巿民在時代的衝撃下的無助與無奈。石揮與老舍有共同的生活閱歷,相似的藝術追求,使石揮改編老舍的作品時,有一種別人難以企及的從容。所以他們兩人共同造就了電影《我這一輩子》,成為我國電影史上優秀的現實主義經典傑作,也是石揮一生中的巔峰之作。電影中的“我”巡警,他的職業雖是統治階級的工具,是為“公”家服務,可是他却心牽百姓,他與老百姓的關係是好街坊,住的仍是大雜院,吃的仍是窝窉頭,他平日的交游是同院的鄰居趙老大爺和孫元,打招呼時,談的是家常,說的是生活難熬,但並不唉聲嘆氣,却有一鼓“窮人掙扎”勁儿,以“一半恨一半笑”地去看世界,讓觀众從他喜笑怒駡的幽默詼諧中體會生活的沉重。最後在獄中申遠對“我”說: “軍閥,官僚,財老爺,他們喝我們老百姓的血----而您呀!給這些混蛋做了一輩子走狗,替他裝門面,維持治安,站崗守夜,替特務抓革命黨,當奴才的還會有好下場嗎?您想一想,您這一輩子冤不冤? ”。這些議論雖然精彩,但電影未能按照新的意識形態的要求,把“我”塑造成為一個從無知到覺醒,再到反抗和推翻統治階級的人物。所以它不是「革命的史詩」而是「平民的史詩」。
在1950年春節全國上映時,受到良好的反響。但輿論界多數批評石揮,為甚麼要“我”在解放後死去,而不讓觀众看到光明。石揮也覺得“這是很大的遺憾。但要一個私營電影廠去動員很多人拍‘入城式’是有困難的,於是不得不讓我死了。可是拍攝到中途,我又覺得不應該死,便去上海郊區看外景,但我沒有找到空地(都種有農作物).想去借飛機場,----,也是不可能的。這樣“我”最後的結尾只能是這樣了”。石揮說: “我謀殺了一部片子” 。老舍先生之子舒乙回憶說: “石家大院的後人石揮與其父老舍交往頗深。當石揮自編自導自演拍攝了電影《我這一輩子》之後,老舍看了讚嘆不已,很是欣賞(1)(4) ”。
1951年初石揮主演第二部影片《關連長》,劇本根據朱定同名小說改編而成,故事發生在上海解放前夕。現在看來是正面歌頌英雄人物,是比較優秀的戰争故事片。但在批判電影《武訓傳》這場運動中,《關連長》受到重點批判.被認為是丑化工農兵形象,宣揚個人英雄主義和資產階級人道主議.影片剛拍完,即被打入冷宮,幾十年後才重見天日(10)。
1951年5月中共最高領導人毛澤東在《人民日報》發表了《應該重視對電影<武訓傳>的討論》一文,引起了第一波全國的政治運勳,私營電影公司拍攝的影片都受到嚴厲的批判。私營電影公司再次進入低谷,於1951年8月上海八家私營公司一起聯合進京,主動向政府提出公私合營的建議。但最後在沒有争議的情況下,政府全部收購,私營電影公司轉為國營。收購後命名為「國營上海聯合電影制片廠」簡稱「聯影」。從此在中國電影史上存在了48年的私營影業,就此悄然謝幕。
「聯影」成立後,石揮自動成為聯影的工作人員。聯影建成後,首先是組織政治學習,從來不接近政治的石揮感到頭痛。1951年9月電影拍完外景回來,全體人員又被按排學習到1952年才繼續拍內景。這類事情使石揮很不理解。另外石揮對「聯影」的干部的官僚作風,他們見到上級卑躬屈膝,而見了下級昂首闊步,他十分厭惡。對石揮真正讓他感到難過的是聯影對工作人員的政治背景的人為的劃分,以此帶來的政治歧視。根據謝晉的回憶: “上海電影工作者包括三部份人:(1)一部分是來自解放區。(2)一部分是國統區,這部分人又分左翼的,進步的和一般的。(3)還有一部分是來至抗戰時期的淪陷區。在政治待遇上他們是有區別的,石揮是屬於淪陷區的這一批,又是無黨派人士,因此在政治上的位置一直被邊緣化(9) ”。
政治上被邊緣位置,使得石揮必須不斷學習改造.不過,好在還有電影拍,這使石揮還不至於太絶望。從1952年石揮進入國營「上海聯影」,先後在《腐蝕》《姐組妹妹站起來》《宋景詩》《情長誼深》中扮演角色。1954年6月石揮被安排執導兒童故事片《雞毛信》,拍這部電影對石揮來說是簡單的任務,他有一種英雄無用舞之地的痛苦。《雞
毛信》獲得1955年英國愛丁堡電影節優勝獎。往後導演黄梅戲《天仙配》,《天仙配》這部影片拍攝中,石揮把電影特技和戲曲的神話描寫,自然地結合起來,為戲曲藝術片創造出一條新路。《天仙配》在海外反應十分熱烈,引發香港數年拍攝黄梅戲電影熱潮(5) 。
1956年國家最高領導人毛澤東提出“百家争鳴,百花齊放”的“雙百”方針。受這一方針的鼓勵下,除少數謹慎的人以外,大多數文藝工作者對此作出了積極的響應,文藝界又活躍起來。根據電影局的指令,制片廠的導演,演員可以自由組合,自選題材,進行電影創作。於是石揮又振奮起來,他和謝晉,白沉,沈寂,徐昌霖組成了創作小組,小組被戲稱為“五花社”,石揮為組長。影片根據一起真實的海難事件改編,由石揮編劇並導演。在劇本經過審查後,石揮開始影片的拍攝,幾個月後,《霧海夜航》完成前期的拍攝,進入後期剪輯室閉門剪輯的時候,一場在全國范圍內掀起的反右派鬥争開始了(8)。
1957年11月《霧海夜航》剪輯完成剛走出剪輯室的石揮,便被通知在批判會上自己作檢查,並接受批判,他的罪名是“《霧海夜航》中以一個自私自利的干部角色是‘污蔑共產黨的形象’(8) ”。雖然電影劇本已經過審查,石揮還是寫了違心的檢查材枓,交給有關部門。但數日後,在第二次的批判會上,石揮被扣上更加嚴重的罪名, “他被指為‘反黨成性’、‘道德淪喪’、‘建立反黨基地’, ‘破壞人民的電影事業’,被打成‘極右份子’ ”(8) 。“電影《霧》成為一個未出世就遭到白眼的胎兒(6)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時石揮已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惑而感到絶望了。於某天,石揮跟要上班的夫人童葆苓擁抱吻別,下午他獨自來到十六號碼頭,登上去寜波的“民主三號”客輪。夜晚一道白影從船上墬入大海,第二天人們在船上再也找不到石揮了。“一年多以後,1959年春天,在上海吳淞口的海面發現了石揮的屍體(8) ” 。
整整過了22年後,即1979年3月2日,上海電影制片廠宣佈:石揮等14位被定為右派的同志全部錯劃,給予平反。遲來的平反,遲開而又缺席的追悼會,只剩下一個名字:石揮,原名石毓濤.沒有他的屍骨,也沒有他的墓地,更沒有他的墓碑(6)。
石揮的悲劇
新中國成立後,一開始就確立建構以宣傳教化為目的的電影模式。首先,電影應當是宣傳黨的政策工具,是團結教育人民打撃消滅敵人的武器,對電影的評價是以政治第一為標準。為了保證電影這個功能,早在1952年2月全國就已全部完成對私人電影企業的國有化的改造,從而建立起高度政治化,計劃化,一體化的國家電影體制。對電影從生產,發行直到放映乃至教育,都實行了一統到底的壟斷,由此建立了新中國電影規範。1950年雖然才剛剛解放一年,國營制片廠便已經確立了電影藝術思想和形式上的範式,要求創造「革命的史詩」而不是「平民的史詩」,是要革命正劇而不要平民的悲劇。理所當然解放後的電影必然排折和拒絕喜劇和趣味性,這點使絕大多數演藝工作者別無撰擇和被迫集體性的接受,甚至於是「集體無意識」。但石揮在1947年加入「文華」之後,在《假鳯虛凰》《太太萬歳》等不少具有悲天憫人的人文的電影中扮演主角,他表演得真實質樸,生動感人,取得了藝術的成就。此外也由於石揮個性所使然,後來他不由自主地在從事電影藝術工作中,仍然追求和堅持現實主義的造作原則和理想。雖然石揮在主觀上竭力迎合新的主流意識形態,可是距離國家對他的要求尚有很大的距離(5) 。
“1957年由“最高領袖”發動的“反右派鬥爭”的政府運動,其實質是旨在清除反對勢力,在這場群众運動中,石揮便成了牺牲品(8) ”。經過數十年在水銀燈輝映下刻苦磨錬出來的演藝奇才---石揮,却因為他在電影藝術創作中堅持和追求現實主義的理想和原則,殘酷的社會現實,使石揮很難逃脫悲劇的發生,因而使他過早地結束了自己的演藝生命。當今我們回顧建國前十七年(1949---1966年),通過石揮的悲劇,給我們提供一個啟示,在極左思潮統佔一切領域的年代,中國電影藝術工作者所面對的特殊處境,人人小心翼翼,謹小慎微。
對石揮的評價
電影大師黄佐臨對石揮的表演給予很高的評價,他說:“石揮是一個很好的電影導演,有三個优點:(一)節奏感很強。(二)表現力很強,形象感很強。(三)語言動作性很強(6)(10)”。
趙丹對石揮的表演才能,也作出高度的評價,他說:“(石揮)是一位好演員,生活閱歷廣---得益於京戲和相聲的表演藝術非淺。特點是思想敏捷,有才華,能寫能導能演,石
揮的表演有很高的技巧,華麗而不雕琢,聲音,身段非常嫻熟,大方,該用力氣的地方,讓人看起來不費勁,戲的情景,人物的內心活動,再多再亂經他整理之後,從容不迫游刃有餘(6 )(10) 。”石揮勤奮刻苦,博學多才,戲路廣,他能扮演正反兩面的角色,以及不同身份,不同風
格和形象迥異的各種人物,表演得惟妙惟肖,感情真摯,質樸和風格自然,在我國演藝界像他一樣能創造出寛廣眾多的人物形像的演員,實屬罕見。他堅持自己藝術的個性,嚴格尊循現實主義創作原則。其導演的電影雖然不多,但都體現他能適應不同題裁和風格的特點,駕輕就熟,輕而易擧。他是我國電影史上最優秀的演藝家和導演之一。他在話劇舞台和電影銀幕上的表演,給我們帶來了藝術上的享受,他也享受了成功的喜悅,對人類熱愛。然而他却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便失望地匆匆離我們而去,他英年早逝,使中國電影史上留下永遠的遺憾。過往他的表演以幽默、詼諧、滑稽為風格,解放後則以樸實剛毅見長。今天,他所生活過的世界,又重新真實地認識他和讚賞他。他會作畫,懂音律,能唱京劇說相聲,還曽經為《日出》譜曲。他的文學造詣頗深,文筆瀟洒,並將自己的藝術實踐加以總結,寫出《天涯海角篇》、《演員創造的限度》、《<秋海棠>演出的手記》等頗有創見的著作,已彙編成《石揮談藝術》一書。
參考文献:
(1 ) 《我這一輩子》老舍著:《電影劇本<我這一輩子>》,楊柳青改編:《又讓我死去的原因》、電影《我這一輩子》座談會上石揮的發言,刋登於上海《大公報》1954年5月4日,解放軍文藝出版社 2001.1.
(2) 《中國電影百年》 (日)佐藤忠男著,錢杭譯,楊曉芬校,上海書店出版社 2005. 6.
(3) 《<中國藝術史上的一大損失->沈寂談石揮》《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03. 3
(4)《中國電影分析》 饒曙光主編 《我這一輩子》 饒曙光 裴莉莉 中國播視出版社 2007.1
(5) 《百年中國電影精選》 第二卷 (上) 1949---1959 陳景亮 酁建文主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6)《中國電影百年》1905---1976 李多鈺主編,責任編輯:聶珊珊,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 2005.6.
(7)《中國電影演員百人傳》晹晟等編著,長江文藝出版社1984. 5.
(8)《映畫年華百年講逑》張江藝 吳木坤主編,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5年
(9) 《回憶石揮》謝 晉著,《電影藝術》2003. 6
(10) 《上海電影100年》 陳文平 蔡繼福編著 上海文化出版社 2007.3.
2010年8月2日脫稿好
2010 11.21.修改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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