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雅加達“巴中” 讀書,從高中二升到高中三年級時好象從一個少年漸漸變成青年了。因為每天晚上去剛成立的一所學校——“振強學校”夜校部當事務員,負責學員報名、收學雜費、書費、刻蠟紙、用手搖印刷機印講義、打上下課鐘……。那時,二戰結束已經有七、八年,印尼已宣佈獨立,中華人民共和國已誕生,印尼社會百廢待興,華人教育更是蓄勢待發。

    該校辦商業夜校的消息一宣佈,學員就蜂擁而至地報名,他們都是日本鬼子佔領時期的失學青年,多已在社會上從商或就業多年。日寇自發動太平洋戰爭,南進東南亞,每佔領一個國家,就摧毀當地的國民教育。在印尼,只准有小學,而且要學日語,學校上周會,要唱日本國歌!其想愚弄和奴役被佔領國人民的狼子野心彰彰甚明,當時日寇以“亞細亞共榮圈” 來掩飾。沒想到可恥投降半個多世紀後,還千方百計地繼續為自已的侵略罪行掩飾和抵賴。

    開始時,夜校只開辦如簿記、會計等商業班,幾個月後就應社會上想提高文化知識的青年的強烈要求,辦起初中班。在師資缺乏的情況下,才讀完高中二的我,竟被要求擔任初中班的化學和代數教師。

    因為在“巴中”念初中時要賣報紙,我的初中階段都是每年勉強升級,每學期成績單上的總平均分數,只有60分到65分之間,記憶中好象沒有出現過70分以上的事。還好勉強初中畢業後的那年長暑假一開始,嚴格的父親狠狠地批評和鼓勵我,讓我讀孟子的:“天將降大任于世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使之痛心忍性,……。”提高我的自信心;還引岳飛在《滿江紅》詞中的名句:“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警示我。 於是, 下決心利用長暑假,關在家裡把初中的數理化習題通統從頭做一遍,那些習題大多是初中三年中應該做而沒有做的。這樣,升上高中後,才較輕鬆地把功課跟上。當夜校主任要我這個初出茅廬的事務員,兼任化學和數學教師時,我是戰戰兢兢地幾乎哭喪著臉答應下來的。

    然而,學員多是30歲左右、有豐富生活經驗的成人,還只有16歲的我,只配做他們的小弟弟。沒想到他們的求知欲望是如此的強烈、學習態度是如此的謙虛謹慎,真的既把我當教師,又把我當小弟,既尊重、又愛護,既用功、又不恥下問。教學相長,努力備課的過程,使我對知識的理解比只做學生時廣泛和深入,深收“溫故而知新” 之效。其實,向他們學到的比我給他們的還要多,因為我從他們那裡學到許多為人處世之道,勤學苦讀的學習作風,和相互關懷、克服困難的品格。從此,白天做學生和複習功課以外,就抓緊時間備課、批改作業、經常和他們以及夜校教師一起討論功課和教學方法,我感到我開始在和大人們在一起做大人的事,漸漸地由愛玩的少年變成要考慮其它問題的青年,由幼稚慢慢變得有點成熟了。

    沒想到從此和該校結了緣,高中畢業後,因印尼華校師資缺乏,就留在“振強”做一個全職教師,既教日校,也教夜校。那真是激情燃燒的年代,既強烈憧憬要繼續升大學,將來做工程師或科學工作者為社會獻身;又全身心地投入到眼前的教學工作中。每天一早就到校,上午班的課,下午班的課,夜校的課上完後才回家備課、改作業本,星期天還搞課外活動……,生活真是過得極其豐富多彩!就這樣,轉眼粉筆生涯不知不覺就過了五個年頭。

    那時,師生關係是那麼地純樸,同事關係是那麼地真誠,我是學生的師長、也是大哥;是教職員的同事、也是小弟。最開心的是開展各種文娛體育活動:籃球、羽毛球、乒乓球、游泳,田徑、遠足、攝影、成立各種興趣小組。難忘曾利用暑假組織師生到萬隆旅行,那是萬隆舉行“亞非會議” 不久,我們到那裡尋訪周總理的足跡、亞非會議的留痕。而萬隆這座山城的美麗,和覆舟火山囗浪漫、淒美的故事,以及它的山城天氣、純樸的老百姓和柔美的“巽達”話,讓我們流連忘返。到現在,事隔整整半個世紀,有時翻看那些已有些泛黃的黑白照片,都不禁會陷入深沉的回憶之中。那些活潑可愛的男女同學,那些年輕的男女同事,在萬隆Dago瀑布下、在覆舟火山口邊、在周總理為首的中國出席亞非會議代表團住過的別墅旁、在Gedung Gonggolia(即亞非會議大廈) 前……都一起拍下了許多照片。然而,照片中的男女同學如今都已做了祖父、祖母,而年輕的男女同事而今在何處?

    難忘的還有每年在Jembatan Dua華中田徑場慶祝國慶日,記得第一次是1952年,集體舞:《戰鼓舞》、《紅旗舞》表演,還有萬人操。慶祝會開好後是連續幾天的田徑運動會,當時第一次知道運動會是怎麼回事。還在“快樂世界” 籃球場搞一連幾晚的文娛演出,招待各界人士。獨唱、合唱、中國舞、印尼民間舞、西洋舞以及醒獅表演應有盡有。現在回想起來,作為華僑,那時,如此在僑居地慶祝祖籍國的國慶日,實在做得太過頭,有喧賓奪主之嫌。然而人人都興高彩烈,全身心投入,充滿激情和溫馨。年年滿懷激情參與其中,而且越來越投入,直至1957年離開印尼回國。然而,好象從那以後,就已難再有那種激情,因為那激情的年代,已不知不覺隨著時間和空間的變化飄然而逝。

    在中、印關係密月時期,兩國的各種文化藝術代表團紛紛互訪。記憶中當中國文化代表團和雜技團來訪時,我們就好比過節:去機場迎接、到他們下榻的“交通旅館” 看望、送中式的美味佳餚讓他們吃好、甚至幫他們趕制演出的服裝(當時中國沒有好的衣料),巴中的歌舞團還見縫插針,向他們學歌舞……。雜技團在Lapangan Banteng演出時人山人海,我也和幾個同事和學生前往觀看。演出前雜技團團長講話,為了節約時間,他用國語開了個頭後,整篇講詞就由翻譯用印尼語讀到底,當翻譯讀到雜技藝術表現“中國人民的勤勞、勇敢和幸福……” 即“kegiatan, kebranian dan kebahagiaan rakjat Tiongkok……” 時,印尼觀眾就高喊:“Djangan Tiongkok sadjah dong! Indonesia djuga dong! ” (請不要只說中國,也說說印尼吧!),聽了真是令人忍俊不禁!當時是第一次看那麼精彩的雜技表演,印尼廣大觀眾原來也不知道“Akrobatik” 是怎麼回事?卒令全場觀眾看得如癡如醉!甚至許多人興奮得手舞足蹈。

    那時好象帶著使命感在教書,千方百計要把書教好、把學生帶好,到處收集參考書補充知識,還回到母校旁聽以前沒有學好的課。1956年福建“廈門大學”開辦“華僑函授班”,在雅加達舉行統一招生考試,還考上該校的化學系開始按指示自學各種課程。記得做好的作業寄到廈大函授部,負責輔導我們的安麗思老師,認真地用書面給我們解答問題和批改作業。1957年回國到了集美,還特地到廈大去看望安老師。奇怪的是當時教書的使命感一直都保持著,1963年我大學畢業留校教書,也帶著這種使命感,直至1980年離開教學工作到香港。幾年前,即我離開教學工作30多年後,有一天在上海的住處收看到電視上播放一首兒歌,歌詞是:

    光陰似流水,不一會,

    課畢放學歸;

    大家仔細想一回,

    今天功課明白沒?

    老師說的話,可曾有違背?

    父母盼兒歸,

    我們一路莫徘徊,

    將來治國平天下,全靠吾輩;

    大家努力呀,同學們,

    明天再會!

    播放時,背景柔和、童聲嬌脆。我聽著、聽著,就回想起高中畢業後教書和同學們在一起的情景,還禁不住熱淚縱橫,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真是光陰似流水!一霎間,我們就已步入老年,當年從巴中高中畢業,我們把美好的青春獻給教育事業, 告別初戀情人才回中國升學、工作。整整11年後才和她結婚成家。沒想到人到中年又因大家知道的原因,不無無奈地兩手空空、攜婦將雛來到香港,從零開始、重起爐灶。現在想來,我們在青春年代做了我們應該做的事,不枉母校對我們的教育和培養,無愧於那既充滿青春激情,又充滿詭譎的大變動時代,對那已逝的青春歲月,對那段自己走過的人生道路,無怨也無悔。


2011年7月27日重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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